苜蓿8133

【亲子分】逝去

我复活了。

我可能要死在学校了都没办法上lofter

我本来是想写个糖来着的【。】

嗯反正就这样凑合着看吧罗维小番茄亲分大番茄以及各位我爱你们。





一、

  "安东尼奥……安东尼奥!"

  "坚持住!"

  "心脏按压!快点!"

  "……突发性脑溢血……"

  "嘀——"

  几秒之前还塞满了我整个身体的医疗器械发出的刺耳警报声、护士医生的嚷嚷声、滚轮滑过地板发出的摩擦声、以及抢救室外妻子痛苦的祈祷声,在一瞬间像是被切断了电源一样全部噤声,一种专属于死亡的和谐安宁却又不容抗拒的寂静席卷而过,刹那的空白占据了我的眼前,我突然感觉自己变得轻盈起来。

  我坐起来,睁开眼。

  洁白的病床上静静躺着我的尸体,看上去就像一个睡着了的人。不过我想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变黑变冷,变得像一截硬邦邦的金属一样。床边围着的是我的家人们,我的妻子伊莎贝拉·费尔南德斯正伏在床边失声痛哭。哦,上帝保佑她,我死了,她该怎么办呢?我们的大儿子安德烈在意/大/利工作,也许他会把母亲接过去,不过我想伊莎贝拉不会愿意的,她深爱着脚下这片土地。

  我伸出手,想抚摸她那一头深棕色的长发,告诉她没必要这么伤心。可是我碰不到她,只好放下手,看着她被护士劝得止住了眼泪,然后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的病床被推走了,我猜测我可能要被送到停尸房里去。天哪,我一直都觉得那地方阴森森的好不可怕,结果我现在就要进去了。我还以为我起码得再等十年呢。

  我目送着自己的尸体被送出抢救室,正打算跟上去,却发现房间角落里站着,不,或许说浮着会贴切些,一个人。

  他的目光直直地、没有丝毫掩饰地落在我身上,但他看上去没有其他人那么清晰,线条仿佛是虚幻的。他明明存在着就在那儿,却若隐若现。大概是意识到我发现了他,他有些惊喜,不过那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连我都不敢相信是否真的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慌乱。

  我朝他走过去,令我惊讶的是我的速度异常的快,丝毫没有生前年龄强加于我的臃肿和沉重。"嗨,你能看见我?"

  对方咬着嘴唇没有回答,别过了头,似乎不愿回答。我便趁着这个时候对他稍加打量。他的身体看上去虚幻无比,我这时才发现自己也是这样,并且也没有穿衣服,不过我倒是没什么羞耻心,人都死了还在乎这个干嘛。他的睫毛很浓很长,遮掩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琥珀色眼睛。而且他看上去很年轻,起码跟我比起来是这样——大概二十多岁?毕竟有时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已经五十了。

  "所以,我猜,我是死了,对吗?"

  "……"他还是没有回答,不过微微点了点头。

  "所以你就是领我去天堂的天使咯?"我笑着问他,"我们现在出发?"

  他抬起头有些讶异地扫了我一眼,我真高兴他终于肯搭理我了。"你……不去看看他们吗?你的……家人……?"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但我没在意。"不用,反正也没办法和他们交流了。而且,我相信伊莎贝拉会幸福地活下去的,没有什么能击败我坚韧的妻子。"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奇怪为什么我如此绝情吧。不过,其实我是真的觉得没必要,与其看着伊莎贝拉流泪却无法让她笑起来,还不如就此打住。

  "不过,如果真的不急的话……我能去个地方吗?"

  "随便你。"天使再次垂下眼帘,我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冲出了医院。

  我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它不在马/德/里,甚至也不在西/班/牙,而是在与我的祖国隔了半个地中海的"靴子岛"意/大/利。

  我真该庆幸死神不像时间这个强盗一样把我的记忆统统拿走。尽管已经无法清晰地描绘出轮廓和地址,但死后的灵魂状态给了我足够的速度去寻找,那个在我心底召唤着我的,时而出现在我梦境中的地方。


二、

  我花了一个夜晚在那不勒斯的大街小巷游荡,因为晚上没有光线,我看不清,只能瞎逛。那位天使一直跟在我后面,虽然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心情很不错,但是他只是默默地跟着,不讲话,也不笑。他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幸福可是上帝赐予给每个人的权利,为什么不好好享用呢?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降临那不勒斯时,我像阵风一样在其中穿梭,但是没有找到我想要的讯息。

  整整七天,七天里我一无所获。仿佛到了秋天就把叶子落得精光的法/国梧桐树,没有关于那个人的消息,一丁点都没有。最后,我近乎绝望地浮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上空,呆呆地凝视马路上的汽车直来横往。

  "你在找什么?"天使终于开口了,也许是不耐烦了,他再次皱起了眉头。

  "我的初恋……不过说起来我很久没见过他了,大概有三十年了吧。其实我不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子,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唉,你得知道,人老了就是会这样……"

  天使转过身去低声骂了一句什么,我想那应该是一句粗话,这个样子让我觉得莫名地熟悉和高兴,但我无法回想起来有谁对我如此做过——肯定不是伊莎贝拉,她是个率性优雅的女人,很少骂脏话,即使要说也不会背着我;也不会是安德烈,那孩子有一张根本不需要任何粗话来武装的嘴,吐出来的词句像是刀子般扎人,却又不留痕迹;当然也不可能是弗朗西斯或者基尔伯特,那两个家伙的嘴巴总是口无遮拦,虽然有时我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么还会有谁呢?这个场景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得我甚至有点热泪盈眶,有一股想要哭泣的冲动。

  天使把手伸到了我的眼前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抬头,看见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上。他带着我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从无数道墙壁间钻过,最终闯进了一栋屋子里。

  里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看来主人还不在家。我疑惑地望向我的向导,从那双眼睛里我读出了等待的要求。

  没过多久,房子的门就传来了响动。我马上冲过去,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那张在我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但却真实存在的面孔。

  有人进来了。但令我失望的是,那是个贼。他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走进房子,直奔最里边的卧室。我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用手指头想都猜得到他在干什么。我身边的天使看上去愤怒极了,他紧握着拳头仿佛准备上去给那个可耻的小偷一下,好作为上帝的惩罚。

  但他还是没有这样做。他看上去失落极了,一种不甘和悲伤从他的身体里迸发出来。我不禁也有些难过,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样。"

  "那家伙不得好死——"他咬牙切齿,"该死的……"

  片刻之后那小偷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满载而归。他逃出这间屋子,我们在房子里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又过了十分钟,有人再次进来了。

  这一次看上去才是屋子的主人:他惊愕地睁大了双眼,马上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掏出手机给人打电话。我本来以为会是警察,但听上去更像是他的伴侣:"路德,路德——家里遭小偷了,怎么办?"

  那边的人好像安慰了好一阵,这人才平静下来。我不理解跟我差不多大的男人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而手足无措,而且我敢肯定他不是我的初恋无疑。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是我初恋的亲弟弟。那么他的哥哥呢?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这个男人再次打电话报了警之后匆匆挂断电话,随后冲向失窃的房间:"混蛋,这可是哥哥的房间,要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如果哥哥还在的话就好了……他肯定不会让别人动他东西的……"

  如果……还在?

  我愣在原地。房子的主人的话像枚炮弹一样在我耳边轰然炸开。

  "他的哥哥,死了。三十一年前,你和他分手后一个月,车祸。"

  

三、

  "什、什么——?"

  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我不敢相信地眨眨眼,惊讶之余还夹杂了些遗憾和同情。这感觉很奇妙。我并没有太过悲伤,毕竟,我已经不记得他的面容、他的名字、他的声音了,或许我曾经很爱他,但那也只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是吗?那些清晰鲜活的动人片段早就被我平淡美好的婚姻生活冲刷掉,留下的只是一个残影,一个美梦消散后的浅痕。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那么早就去了天堂。

  三十年前,那该是他二十多岁的时候。这是一个人最崭新多彩的年纪啊,生活的一隅才开始缓缓翻开,他还有大把的时光和青春,前方迎接着他的将是无数的梦想、机会、幸福,他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啊!

  我惋惜地低下头。

  其实就连我自己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想要来看看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的形象经常会闪现在我的梦里。或许是数十年前我滚烫的激情把他印在了心里吧,但很明显我的大脑可不那么待见这段记忆,早就把它们像丢垃圾一样丢出去了。

  天使冷冷地盯着我,这眼神比之前他看那个毛贼的眼神还要严厉恶毒,让我不由得心虚起来。

  "咳,这样啊……"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天使这时突然发话了,语气干涩又抑郁,仿佛在强压着情绪的波动。

  "他死之前,给你写了封信。"

  "后来他打算把这封信寄给你。"

  "就在去邮局的途中,他遭遇了车祸。超速的汽车把他撞出好几米远,死的时候还紧紧捏着那封信……"

  "……别说了!"我有些恼怒了,为什么这一切听上去就像是我一个人的错一样?没有感情之后分手不是很正常的吗?"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吧?凭什么你要说得好像要让我对此负责一样?而且,你又凭什么摆出这样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无权干涉吧?"

  "无权干涉……?!你怎么敢跟我说无权干涉!……你这混蛋!"

  天使清秀的脸上一下子布满了愤怒和怨恨,像是燃烧着的乌云般下一秒就要朝我喷出火焰或者劈来闪电,其中酝酿着无尽的悲伤,他最后吐出的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每一个都锋利无比,卷着一阵风暴。我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熄灭了怒火,按理说该大发雷霆的是我才对呀!

  大概是因为他看上去还只是个孩子吧,我如是想道,安德烈和他几乎差不多大呢,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的。我们僵持了一会儿,面对面,片刻后我开口了。

  "……好吧,我道歉。"我叹气,"年轻人别总是大动肝火,容易变老。"

  "灵魂是不会变老的,蠢货。"天使眯了眯眼,脸上还有怒容,但看得出已经在用力控制了。行吧,我可不希望跟天使把关系闹僵,虽然他真该学着如何尊敬长辈。

  "好吧,好吧。那么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动身了。"

  话音刚落,我周遭的世界便一下子淡化,被温和的白光吞没,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这样像月光般的光晕,令人安心。

  我在心里默念告别词,给这个世界说了声"再见",然后跟上天使,此时他已经在远处等我了,目光还是那样直直的,像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样,让人很容易就注意到了。

  他站得笔直,像棵白杨树。年轻真好啊。我感叹道,连忙跟上去。

  "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

  "请你快一点儿,跟上。"他说。


四、

  接下来的旅程显得格外轻松。从幼儿时代起我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幽默感,这曾使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对我笑脸相迎。而现在我认为这种能力直到我死后也没有消失,我的天使同样无法抵抗这样的热情。

  我以丰沛旺盛的精力询问他有关于死亡之后的事情,乐此不疲地与他开着玩笑——在这一点上我一点都不像个五十多岁的人——成功地融化了那张脸上的冰块。我仿佛能听到他萌发的笑意从冷冰冰的面具后面如解冻的小溪一样潺潺滑过,像预示着美好的冬阳。不过他好像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天使,我的问题他并不是都能回答我。

  我问他到了天堂后会发生什么,他摇摇头说他无法告诉我,要我自己去体验才行。这听上去可不像天使该有的回答。而且,他也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我除了"天使"这个词之外没有其他名称可以称呼他了。可这听起来怎么都怪怪的,人们不会直接给自己的宠物取名叫"猫"或者"狗"吧?不过,既然他都不介意,我也不想过多纠结于这些事情上。

  除了前几天之外,他还算得上是好相处的,只是有些不善表达罢了。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流露出那种混合着强烈的悲伤和绝望的、欲言又止的表情,那仿佛是他最像活人的一刻,在那之后他就彻底地尽心尽力扮演天使的角色:冷静、严肃、神秘。我跟着他,不停地向上、向前,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但肯定不会是地狱。

  死掉之后好像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我不需要睡觉,但我们还是会留出一段时间来休息。他看上去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路线,而我则试着回忆起生前的往事。我死亡的时候脑子里熙熙攘攘的,嘈杂无比,却又像是一个巨大的漏空的沙漏,里面空空如也。过去的五十多年间我一直在试图争取保留记忆的权利,然而时光的判决始终冷酷无情。

  岁月使我力不从心。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一周?我不知道。反正,我厌倦了四周一片白光的环境,我渴望见到别的东西——别的灵魂、恶魔、飞鸟,什么都行。但除了白色还是白色,这占据视野的存在又是如此的虚幻,以至于我总想冲入这片白光,冲出这个空间。终于,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呢?"

  "……"他停住了,回头奇怪地注视了我一会儿,我以平静的目光回应他。过了片刻,他居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看来你真是等不及了,是吗?你这没耐心的家伙……哦,你一直都是这样,对除了番茄外的一切都没有耐心。"他对我说的话让我一头雾水,却又好似在自言自语,"该死的……你这混蛋……"

  他的笑容是多么无力啊,他真的不是一个鲜活的人吗?我无法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张年轻干净的脸上能扭曲出一个如此令人心碎的笑容,像是阳光下破碎的钻石,闪闪发光,晃得人视网膜都开始微微灼伤,带着一种忧伤至极的爱意。

  我不明白——爱意?是我的眼睛看错了吗?可我甚至才刚认识他呀。

  他念着我的名字,不快不慢,听不出强烈的感情,像是把所有情绪全都糅合在一起了似的,如念咒语一般轻声念了出来,还带着微微的颤音。

  "……如你所愿。"

  他收起了那个悲惨的笑,那个凝聚了无数泪水才形成的笑,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五、

  眨眼间,我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门。门前,有人站在那等我。那是个比我还大些的男人,他身后有着巨大的翅膀,头顶光环,脸上挂着慈祥而温和的微笑。我走近,他向我伸出了手。

  "欢迎来到天堂。我叫约翰。"

  我转过身,身后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却不见了那个人的身影。我正好奇,开口问:"之前带我来这的那位天使呢?"

  "之前?"

  "对啊。"

  "人死之后会直接来到天堂,没有天使会去接你,你看到的可能是另一个灵魂的恶作剧。"

  这么说来,他的身后也没有翅膀,跟我一样。恶作剧吗?真是调皮的孩子啊。可是那副表情,不像是拿来开玩笑的。

  "不过一般来说即使是灵魂也很难看见另一个灵魂,除非是抱有强烈感情,比如父子之类的亲缘关系,否则灵魂之间也难以发现对方。我想那个灵魂,大概是你认识的人吧。"

  "不,我想我不认识他……"

  "别急着否认,你这个年纪,大概已经忘记了很多事吧?也许他就是某个你曾经记忆里的人呢。现在,跟我走吧?"

  我茫然地跟着这个真正的天使,约翰,穿过大门。见我一头雾水,他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模糊的皱纹像湖水的波光,显得平静而温和,然后指给我看不远处的一条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界限。"那边是所有灵魂的未来和重生,跨过去,就是你唯一要做的。不过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这,等待你的家人,不过那没有什么意义。而且你看起来对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丝毫留恋了。说真的,像你这样心平气和地接受死亡的可不占多数。"

  我伸长脖子往前方望去,那片地方仿佛在召唤我过去,就像母亲在呼唤婴儿,大海呼唤河流,港口呼唤船只那样,我无法抗拒地朝它走去。

  "在通过的那一瞬间,你有最后一次机会回顾这一生的一切记忆,在这之后你的记忆将被清空。也许你能在那时候回想起你已经忘了的那个灵魂是谁。祝你好运。"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迈出了那最后一步。那个人究竟是谁?如果真如天使所说,他是我的熟人,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谁呢?

  记忆咆哮着,像海啸般朝我扑来,猝不及防。我感觉自己被强行拉扯进一幅幅画面,从我在医院里被抢救开始,一帧帧往前回放,就像看电影一样。我看见伊莎贝拉掩面而泣,医生护士匆忙的脚步,然后是准备去享用早餐时我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到死前一个周末我和基尔伯特去郊区的一个湖泊边钓上一条活蹦乱跳的鳟鱼……

  我瞪大眼睛。这里就像个放映室,不过只有我一个观众,而我正在看我人生中最后一个视频——自己的人生倒带。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眼前的画面。

  小小的婴儿被襁褓包裹着,露出一张粉嫩小巧的脸来。

  "我真爱你。你为我们家带来了一个可爱的小王子。"

  "我们就叫他安德烈吧,几个月前决定好的……"

  "安德烈·费尔南德斯……"

  这是安德烈出生的那一天。

  我面前站着一身白裙美丽又优雅的伊莎贝拉,她眼角含笑,神父在我身边缓缓发问,我听到弗朗西斯和基尔伯特在一旁朝我挤眉弄眼,调皮而庄重。

  "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先生,请问您是否愿意接受伊莎贝拉……"

  "我愿意。"

  这是我和伊丽莎白的婚礼。


六、

  我辨认着每一段画面,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关于那个人的任何印象,而如果再往前,那便是属于我已经遗忘了的记忆了。

  "对不起。"我说。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他低着头,而当他抬起头时,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是他!可他是到底谁?他的眼神平静而决绝,却又似舍弃了最珍贵的东西一样不顾一切。他深吸一口气,说出的话里带着颤音和哭腔:

  "滚蛋吧,垃圾。"

  我看着自己转过身离开了,脸上带着些许愧疚和悲伤,但没有更多的情绪。这看上去就像恋人之间的分手。此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停下脚步回头,回头看一看身后的人绝望的眼泪,我怎么能如此残忍?

  然而容不得我后悔,更多的画面涌入视野:我与他亲吻的样子,和他看电影的样子,在深夜里把他拥入怀里的样子,和他争吵的样子,一下下牵动我的心弦。从来没有人,能给我如此强烈的冲击,哪怕是安德烈和伊莎贝拉,或者是弗朗西斯和基尔伯特。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个人,我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如此快乐如此幸福,我能听到心脏高兴得要死掉的跳动,怀着无比炽热虔诚的爱情拥抱每一天的太阳。

  我们都热爱番茄,我们都喜欢足球,我们都深爱彼此。对,没错,就是这样。我重新想起了很多东西,关于这个人的事情,我都渐渐回想着。这个人就是我的初恋,他不善表达,但非常温柔,有些小小的自卑,却从来不向生活低头。他本来喜欢爆粗口,但是和我在一起之后笑得多了,说得也少了。

  他让我对未来产生了无比美好的幻想和计划,因为我以为我的未来一定会有他的参与。我们在每个平安夜交换礼物,像天下所有的恋人一样热吻,在床上温存,像天下所有的恋人一样吵架然后道歉,最后,却像天下所有恋人一样离开了彼此。

  我对他一见钟情,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大学里,他笔直地站在树下,站在阳光透过树荫洒下的光斑和阴影中,站在我的眼前,站在我的心尖上。他直直地看着我,我走过去和他说:"嗨,我叫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他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佯装嫌弃地说:"就像个恶魔的名字。"我却从中嗅到了那一点点喜悦。"我是罗维诺·瓦尔加斯。"

  这是我们恋情的开始,之后的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我学会了如何从罗维诺倔强别扭的嘴里撬得滚烫的情话,可这时我却认为自己不再那么爱他。

  从罗维诺·瓦尔加斯到罗维诺,再到罗维,最后又回归于那一声"嗨。"

  我不得不眨眨眼,好使我的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流出去。心脏狠狠地痛起来,随即我迟钝地意识到其实我并没有不爱他,否则他不可能在时隔三十年后对我依旧有如此之大的影响。

  突然间,一切都重归于黑暗。所有的场景都消失不见了,我花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我的记忆,我的感情,都将随着这无边的黑暗逝去。不,起码再让我去见他一面,最后一面——

  "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神将清除您所有的记忆,愿您在没有尘世束缚的世界受到神的无上恩泽。"


七、

  "还没等到你要见的人吗?"约翰关心地问前方的灵魂,他见他徘徊在这扇大门前已经很久了。期间他接待了无数个绝望或好奇、纯洁或肮脏、安详或痛苦的灵魂,然而他却仍旧固执地不愿踏进这里,时而转身重新回到生前的世界转悠,时而皱着眉往目光触及不到的极远处眺望,仿佛那里才有着他真正渴望的东西。

  他摇了摇头。约翰注意到他看上去异常平静,神情与功成名就的帝王、事业有成的男人、儿孙满堂的老人、为自由而战的斗士一般无二,嘴角挂着对时间与死亡的嘲讽,压垮了他直挺挺的脊背。他走进来了。

  约翰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他拍拍他的肩,"祝你好运。"他早就把每个灵魂应该做的解释给了对方,现在除了祝福他没有任何别的话可说了。

  对方轻轻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约翰站在原地,忍不住好奇地盯着那个身影,他终于放弃了?

  罗维诺·瓦尔加斯觉得自己空荡荡、轻飘飘的,自从死亡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而见到安东尼奥之后,他仿佛变得更轻了些。罗维诺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三十年的观察,他清楚安东尼奥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他知道他对自己的一切都非常满意,他爱着他的妻子和儿女,他和两个好朋友弗朗西斯、基尔伯特的友情依旧,他完全忘记了罗维诺·瓦尔加斯,过得非常幸福。

  他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他的忠诚是无与伦比的,他的品质是淳朴正直的,他的一生是完美无缺的。

  只是,没有了他,没有了罗维诺·瓦尔加斯。

  他不知道一个已死的灵魂抱着强烈的爱意,继续爱了他三十余年。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罗维诺伸出手。眼前的记忆他根本不在乎,他死后已经把它们在脑子里回顾了千百遍,甚至最后他写给安东尼奥的那封信的内容他还记得一清二楚一字不差。

  只是等面前出现安东尼奥朝他走过来,脸上带着灿烂又帅气的笑容问他:"嗨,我叫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的时候,罗维诺不自觉地再次挺直了身子,琥珀色的眸子里溢满了灵魂深处的情愫,化为洪水冲击得他几乎站不稳脚步,最后从他的眼睛里唰地流下来。

  "就像个恶魔的名字。"他看着被泪水模糊的自己笑着回答,"我是罗维诺·瓦尔加斯。"

  我不是引你去往天堂的天使,我只是三十年前的罗维诺·瓦尔加斯,只是贪图和你最后在一起的片刻的时光的深爱着你的过路人。我只是,他妈的,毫无办法地爱着你啊。


  "罗维诺·瓦尔加斯,神将清除您所有的记忆,愿您在没有尘世束缚的世界受到神的无上恩泽。"

  罗维诺闭上了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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